“默默无闻”的美国汉学先驱邓嗣禹
毛志辉
称邓嗣禹为培育和造就美国汉学的先驱者之一，应该丝毫不算过分。如果我们翻检邓氏履历，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与以费正清、毕乃德、顾立雅等为代表的第一代美国汉学家过从甚密；他也是20世纪中国赴美的最有学术成就的学者之一，与胡适、杨联陞、周一良等赴美学人有着深厚交谊。他对科举制度、朝贡制度、太平天国运动的研究，多有开创之功，引领了此后国际、国内学术界的研究方向；他与美国学者合作所编的大量文献作品，屡开学界先例，为美国汉学的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
如此重要的一位学人，却一直在国内“默默无闻”，其声名不仅难以与胡适、杨联陞、赵元任等同道师友相媲美，也远逊于余英时、许倬云、杜维明等后辈学人。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既因邓氏所处的时代局限，与国内交流不易；也因他的作品大多为英文发表，译介存在困难。于是，多年来，我们便几乎只能看到他最早的代表作《中国考试制度史》了。
最近，上海人民出版社推出了《家国万里——邓嗣禹的学术与人生》一书，为我们深入了解邓氏其人其学提供了绝佳的途径。该书分上、下两编。上编收录了邓氏作品十余篇，多为其最具代表性的研究作品，外加部分学人往来书信；下编则为后人对邓氏的回忆、研究文章，较为全面地反映了邓氏的生平履历与学术成就。
就书中所选录的邓氏学术论文而言，几乎每一篇都曾产生重大影响、具有学术史的“里程碑”意义。如1934年发表的《中国科举制度起源考》，可视为是现代研究中国科举制度的开山作品；1943年发表的《中国对西方考试制度的影响》一文，则是国际公认的经典作品，已成为西方汉学界研究中国近代史所必备的经典论著。
在这些作品中，最具时代特征、在史学界引起过最大反响的，要数1949年发表的《近50 年来的中国历史编撰学》一文了。在该文中，邓氏从历史编纂学的角度, 考察了20 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史学发展。20 世纪上半叶，是中国史学界热点频仍、名家蜂起、流派鼎盛的一个时期。邓氏以中立和超脱的姿态，进行了一次堪称全景式的扫描和判断，严谨客观地评论了各派史学和史家，为他们排定了座次，并特别指出了史料派与史观派各自的优点与不足。他还追溯了中国史学的起源，指出中国史学有辉煌的过去，其质量和数量只有欧洲现代史学可以相匹，其他国家如印度等的哲学、科学和艺术或可称道，但若提史学，没有一个可以声称具有和中国一样悠久、光荣的编纂传统，强调西方学者应该知道和了解中国史学。最重要的是，他承认根据卡尔·马克思的学说和黑格尔的辩证法形成的唯物解释学派是中国史学界“过去10 年中两大史学流派”之一，并认为“他们的确为摈弃王朝体系的传统编纂方式做出了切实功绩，也提出了一些新观点、新阐释”。从学术史意义上来说，这篇论文既是“会通派”学术观点趋向成熟的标志性文献，也是确立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派之地位的重要文献之一。
在这部仅四十余万字的《家国万里》中，自然不可能大量收录邓氏的作品，但我们仍可以从该书的附录《邓嗣禹先生论著、译著》中窥见其学术作品的宏富、研究范围的广博。而通过该书“下编”，我们也可以较为完整地领略邓氏在美国汉学界的突出地位。
邓氏赴美之时，正是美国汉学的奠基发展时期，有关中国历史或远东史的英文教材很少，参考资料也欠丰裕。因此，他在从事研究与教学的同时，与在美同仁合作编著了大量富有价值的文献，如与费正清合作编著《中国对西方的反应》、《中国对西方的反应：文献通考，1839—1923》等文献指南及《清代行政管理：三种研究》、《中国的外交传统》等研究作品，与顾立雅合作出版了《中文报刊归纳法》、《中文报刊归纳法翻译与选择练习册》等著作，还将李剑农的《中国近百年政治史》翻译成英文，用作学生的参考教材。此外，恒慕义主编的两卷本《清代名人传略》，富路特主编的《明代名人录》和包华德主编的《中华民国人物传记辞典》等，都离不开邓嗣禹的参与。这些作品，在美国学界流行了数十年，大多成为美国汉学研究者的必读参考书目，此后成长起来的美国汉学家们都深受这些作品的影响。如以研究中国思想史和中西关系史闻名学界的柯文，即坦承自己首次知道王韬是通过费正清与邓嗣禹主编的《中国对西方的反应》，并大受启发，在开展研究的过程中也得到了来自费正清、史华慈、邓嗣禹等人的指导和帮助。
在中国抗战及内战期间，迫于各种原因，赵元任、李方桂、萧公权、洪业、杨联陞、陈受颐、杨庆堃、许烺光、刘大中、何炳棣、袁同礼、钱存训等一大批谙熟中文资料又掌握当代研究方法的华人学者留居美国，这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美国汉学的发展与发达。就华裔学者对美国本土汉学家的帮助，费正清曾感慨：“在当时的文化条件下，我们在美国所从事的对中国的研究主要有两个依靠——其中之一是来自中国的富有才干的学者。”著名学者桑兵则曾指出：“为数不少的中国学术精英，因国内战乱而滞留美国，相当程度上起了学术警察的作用，弥补了其本国学者的不足。”很显然，邓嗣禹正是这些富有才干的中国学术精英的典型代表。
作为一位在中西文化交流史和西方汉学史上留下深刻印记的大师级的史学家，邓氏学术作品的价值，值得我们重新去认识；邓氏本人在学术史上的地位，也值得我们重新去审视。相信《家国万里》一书，将为国内学人更系统了解邓嗣禹其人其学，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
《家国万里——邓嗣禹的学术与人生》，邓嗣禹、彭靖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3月出版，定价68.00元。
（发表于《中华读书报》2014年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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